第三百九十五章 连滚带爬(1 / 2)

云上棋局 黛米西 4899 字 7天前

浓稠的黑暗和城市冰冷的霓虹交织,初冬的夜风像细小的刀片,切割着暴露的皮肤。这条僻静的辅路,远离主干道的喧嚣,只有几盏昏黄老旧的路灯投下模糊的光晕,将雾气染成浑浊的橘黄。

shirley从神谕跑出,一眼就认出了那辆线条冷硬的跑车。而当她的目光掠过车身,触到那个倚靠在驾驶座车门旁的人影时,心脏猛地一沉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
neil。

他半躺在那里,像一幅被粗暴涂抹的名画。

他微微佝偻着背,昂贵的炭灰色羊绒混纺西装外套依然熨帖地勾勒着轮廓,仿佛一件坚硬的铠甲。然而,这铠甲的主人却将额头抵靠车轱辘上,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头颅重量的支点。几缕凌乱地卷发垂落,遮住了部分紧蹙的眉心和紧闭的眼睛。

一股浓烈、醇厚却又带着燃烧般辛辣的酒气,混杂着他身上惯有的、冷冽如雪原松针气息,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
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,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勾着一个水晶切割威士忌杯的杯脚。杯中残留的琥珀色液体反射着昏黄的路灯,像凝固的火焰。

走近几步,她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细微的颤抖。那不是因为寒冷,夜风似乎无法穿透他那身昂贵的武装。

那颤抖源自更深的地方,仿佛他坚固的躯壳之内,有一座火山正在喷发,熔岩灼烧着他的神经末梢,让那看似沉稳倚靠的身影,在微观层面上分崩离析。

他的肩膀在压抑地起伏,每一次呼吸都短促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像濒临窒息的困兽。

她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,或者说,是她目光的重量。

他猛地抬起头。

那一瞬间撞入她眼帘的眼神,让她几乎窒息。

空洞。那是吞噬一切光亮的、绝对的虚空。仿佛他灵魂的底色已被彻底抽空,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
那目光穿透了她,或者说,穿透了眼前的一切物质世界,凝固在某个遥远的、只有他能看见的、由破碎的信念和冰冷的嘲讽构筑的地狱。

然而,当她的惊愕、担忧、疑问清晰无误地传递过去时,那空洞的焦点骤然凝聚。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,他涣散的眼神倏地锁定了她。

那不再是空洞。

酒精燃烧后的烈焰在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腾、炸裂,淬炼出令人胆寒的冰冷愤怒。

那不是针对她的怒火,更像是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后,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绝望的狂躁。浓重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,压在那愤怒之上,形成一种濒临极限的、毁灭性的张力。

突然,他颓败的脸上,嘴角竟突兀地向上扯动了一下。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,更像是一道被强行撕裂的伤口,露出了底下森白的骨茬。

一声短促、沙哑、带着破音的“呵…”从他喉咙里滚了出来。

紧接着,他那原本那只松松握着昂贵水晶酒杯的手——以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精准弧度抬了起来,食指僵直地指向浑浊的夜空,像一位站在燃烧歌剧院废墟上的、彻底疯掉的指挥家。

“本来应该——”他的声音嘶哑,如同砂纸摩擦铁锈,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感,每一个音节都被那只抬起的手强调着、切割着。

他的头也跟着那断断续续的节奏点了一下,眼中那冰冷的烈焰被一种极致的、荒诞的自我嘲讽和赤裸裸的戏谑所取代。

他仿佛在向谁——也许是命运,也许是过去的自己,也许仅仅是这片冰冷的黑暗:

“从从容容游刃有余…”

那个“余”字被他拖长了音调,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滑稽感,最终消散在寒冷刺骨的夜风里。

那只充当指挥棒的手并没有放下,只是微微颤抖着,悬在半空,定格在那个荒诞的、自毁式的姿态上。

他什么都没再说。

没有咆哮,没有解释。唯一刺破这片死寂的,是那只悬停在空中、指向虚无的绝望指挥棒,以及那句像幽灵般缠绕着他的歌词碎片。

酒精没有模糊他的痛苦,它只是将那份冰冷的虚无和荒诞的自嘲,在他灵魂的废墟上,烧得更加猛烈、更加触目惊心。

shirley听出来那是一首湾岛流传过来的名为《没出息》的歌,那就如同盘旋在废墟上空的、永不疲倦的秃鹫,用它尖锐的喙,一下下,啄食着他最后一点名为neil的骄傲。

空气里持续弥漫着威士忌的余烬,她僵在原地,看着这个她熟悉的陌生人——他最后的堡垒只剩下眼中那片冰冷燃烧的废墟,那只指向虚无的绝望手势,以及那句幽灵般回荡的、残酷的自嘲预言。

当那双熟悉的戴着皮手套的手伸出闯入模糊视野时,他涣散的瞳孔再次费力地聚焦。

——呵。

一声带着酒气颤音的笑从喉底滚出:

“本·来·应·该——”嘶哑的声带摩擦出破锣般的音调。他抬起手腕幅度增大猛地向下一压!头颅随之重重顿向胸口,湿发甩出水珠。

又骤然扬臂上挥!脖颈像折断般向后仰倒,喉结在路灯下滚动出癫狂的节拍:

“从·容·容——”五指突然张开抓向虚空,头颅如提线木偶向左侧歪倒。

“游·刃·有·余!!”手掌狠狠拍在自己额头上,发出沉闷的肉响,头颅随最后一个字炸裂般向上一弹。

昂贵的皮鞋跟神经质地撞击地面,溅起泥浆:

“咔!咔!咔!”(无声的休止符)

他翻滚起身的瞬间,左脚踩中碎裂的酒杯残骸,整个人如断翅的鸟向前扑倒。

——嗬嗬…

更深更哑的笑从胸腔挤出。他反手死死攥住身边的手臂借力,右腿如生锈铰链般一节节撑直身体。

当摇晃的视线终于再次与她焦灼的目光相撞时,那根染血的食指再次戳向自己的眉心:

“现·在·是——!”食指像失控的节拍器疯狂左右摆动,身体随之剧烈踉跄。她被拽得一个趔趄,听见他脚掌在冰面上拖出刺耳的摩擦音:

“匆·匆·忙·忙…!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,头颅随着音节痉挛般上下点动。

黏着玻璃渣的膝盖轰然撞向路灯柱和旁边一棵树,他却借着反作用力将自己炮弹般弹出,撕裂的咆哮混着酒气:

“连·滚·带·爬!!!”

他摇晃着退后两步,撞上车顺着车门滑下来,沾满泥泞的食指竖到自己唇前:

“嘘——”

shirley曲下一侧膝盖,半蹲下来,干脆直接用手拖住他的左手肘:“neil,你起来!”

布满血丝的眼球神经质地转动,手指猛地戳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—外套早已崩开,露出汗湿的衬衣:

“睁·眼·说·瞎·话…”气音轻得像毒蛇吐信,头颅却随着每个字小幅度快速点动,如同啄米的病鸡,额前卷发也随之晃动。

喉结突然卡住。一声短促的抽气从鼻腔窜出,他困惑地皱起眉,指尖试探性地触碰自己潮湿的眼角。倏地瞪大眼睛,食指指向太阳穴,平板的声音陡然拔尖:

“你·在·哽·咽·什·么·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