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胖子还是个粗糙的心理学家。他一边抓菜算账,一边给我低声讲解:
“看见那个扎马尾、背画板的姑娘没?每次都点青菜、豆皮,清汤。这种姑娘,不是减肥就是预算紧,你给她抓菜时,手稍微松一点,多片豆皮,她能记你的好。”
“那边几个穿篮球服的,浑身臭汗,正是能吃的时候。多给他们推荐肉和丸子,特别是午餐肉、肥牛卷,单价高,他们舍得花钱。辣度往高了推荐,出汗多,口味重。”
“情侣一起来,一般是男的买单。可以适当推荐点贵的,比如虾滑、乌鸡卷,男的在乎面子,多半会答应。要是女的抢先开口点素菜,那这男的可能就有点悬喽……”
我听着,心里暗暗咋舌。这哪里是卖麻辣烫,这分明是人性观察室。每一个细节,都指向同一个目标——多卖钱。
自立门户:精打细算的“多多”
一个多月的学徒生涯,我晒黑了,手上添了几个烫伤的水泡和刀口,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充实。出师那天,赵胖子拍着我的肩膀:“兄弟,地方我给你物色好了,大学城西侧那个转角,原来是个打印店,位置偏点,但租金便宜,门口还能摆桌子。能不能成,看你的造化。”
我用几乎低于废品价处理掉最后一批“潮升阁”的库存,换来了薄薄一沓钞票,加上我所有的积蓄,开始了“多多麻辣烫”的筹建。每一分钱,都要花在刀刃上。
跑断腿的采购:
二手市场是我去得最勤的地方。跟那个精明的、总叼着烟卷的老板为了一个双开门冰柜磨了半小时嘴皮子。
“老板,你看这锈迹,这噪音,肯定用了好多年了,再便宜点!”
“小伙子,这制冷效果杠杠的!要不是那家ktv倒闭,也轮不到你捡漏!”
最终,以一个我认为胜利的价格成交。桌椅也是二手的,塑料凳,有些腿还不平,我用硬纸片仔细垫好。唯一的“大件”是那个厚重的实木柜台,也是在旧货市场淘的,样式老旧,但用料扎实,价格不贵。卖家老头说以前是开杂货铺用的,我根本没往别处想,只觉得它够大,能放东西,能当操作台,划算。
亲力亲为的装修:
店面墙皮剥落得厉害。我没钱请人,自己买了最便宜的白色涂料、滚筒和刷子。调涂料,比例没掌握好,有点稀,刷上去盖不住底色,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刷。粉尘和涂料滴得我满头满身都是,像个滑稽的白脸小丑。刷到高处时,踩着晃晃悠悠的凳子,心惊胆战。但看着斑驳的墙壁一点点变得洁白平整,一种微小的成就感在心里滋生。
招牌是红底黄字,宋体加粗,毫不美观,但足够醒目——“多多麻辣烫”。下面一行小字:“多食材,多口味,多实惠”。这是我的愿景,更是我的营销策略。
琐碎的准备:
办理《食品经营许可证》、《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》,跑街道,跑工商,跑卫生防疫站,盖不完的章,填不完的表。和各种调料供应商、啤酒饮料批发商打交道,比较价格,争取账期。设计菜单和价格牌,反复计算成本,既要看起来有竞争力,又要保证有利润空间。素菜1.5元,丸类2.5元,肉类3.5元……主食、汤底免费。我把价格定得比赵胖子那里普遍低五毛钱,薄利多销,这是我初期唯一的武器。
最繁琐的是清洗和预处理食材。几百斤的蔬菜要一根根摘洗干净,土豆要削皮切薄片,泡在水里防止氧化;菌菇要去根撕开;海带结要反复冲洗去掉泥沙……每天累得腰酸背痛,手上不是水就是油。
开业前夜:孤注一掷的期待
开业前夜,我独自一人留在店里。
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。二手冰柜嗡嗡作响,里面分门别类地码放着新鲜的食材,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。墙上贴着我的手写价目表,字迹工整。消毒柜里,碗筷摆放整齐。门口,几张折叠桌和塑料凳也擦得干干净净。
角落里,那口最大的不锈钢汤桶正咕嘟咕嘟地唱着歌。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,大骨和鸡架在汤中沉浮,释放出最后一丝精华。浓郁的香气充盈着整个小店,这香气里,有我熬汤时被蒸汽烫红的手臂,有我砍骨头时磨出的水泡,更有我全部的家当和希望。
我靠在那个厚重的旧柜台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光滑的台面。口袋里,是仅剩的五百多块现金,那是明天的找零和应急钱。手机屏幕上,是赵胖子的微信:“明天我带几个哥们儿去给你壮声势,挺住!”
窗外,大学城的霓虹闪烁,年轻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,喧闹声隐约传来。而我的小店里,只有汤沸的声音和我自己的心跳。
我拿起抹布,又一次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选菜柜玻璃。心里反复盘算着:明天骨汤够不够?蔬菜会不会不新鲜?准备的肉丸会不会卖不完?价格定的是否合适?会不会根本没人来?
“多多麻辣烫……”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像是在进行一场虔诚的祈祷。什么命运公式,什么周易卦象,都遥不可及。此刻,我满脑子都是最世俗、最迫切的愿望:
明天,一定要有人来。
明天,一定要开张。
明天,一定要听到那声“叮咚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