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与周遭熟悉的一切，也在这股浮躁之气中，愈发疏离。

王姨来收房租，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，以及店里明显不如以往用心整理的环境，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，摇摇头，拿着钱走了。那声叹息，比任何责备都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。

我与老陈，更是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僵局。我几乎不再去他的包子铺，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即将“高人一等”，不屑于再蹭那点吃食；另一方面，也是有些害怕面对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。他似乎也彻底将我视作了陌路，每天凌晨的揉面声依旧，但那面香，却再也飘不进我的心里。

这天傍晚，晚霞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。

我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最后几个顾客，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周老板派来的李经理对接后续事宜。店门被推开，老陈走了进来。他依旧系着那条沾满面粉的围裙，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蒸笼，里面放着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。

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将包子放下就走，而是走到柜台前，将蒸笼轻轻放在台面上。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我，扫过有些凌乱的灶台，扫过那桶因为我心神不宁而熬得失了水准的骨汤。

店内一时安静，只有角落一对小情侣低声交谈的声音。

老陈沉默地看着我，那目光里没有指责，没有愤怒，甚至没有失望，只有一种深沉的、近乎悲悯的平静。这平静，反而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我无所适从。

良久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像沉重的石子投入死水：

“路是自己选的，别回头时，连原来的味道都忘了。”

这句话，平平无奇，没有引经据典，没有华丽辞藻，却像一把精准无比的锥子，瞬间刺穿了我所有虚浮的幻想和伪装，直抵我内心最深处那连自己都不愿面对的不安与空洞。

他说完，不再多看我一眼，转身，佝偻着背，走出了店门。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，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像一个无声的、巨大的问号。

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，仿佛也带走了这店里最后一丝真实的暖意。

我的目光，最终落在那两个冒着微弱热气的包子上。它们安静地躺在蒸笼里，白白胖胖，散发着最朴素，也最纯粹的面食香气。

鬼使神差地，我伸出手，拿起一个。包子的温度透过面皮传到掌心，带着一点真实的暖意。

我低头，咬了一口。

面皮依旧松软，肉馅依旧鲜香多汁，老陈的手艺，几十年如一日，从未变过。

可是，可是……

我慢慢地咀嚼着，感受着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却猛地冲上了鼻腔，眼眶一阵发热。

这包子的味道，好像……真的不如以前香了。

不是包子变了。

是我变了。

是我的心，蒙上了太多的尘埃与欲望，已经品尝不出，也感受不到，那最原本、最踏实、也最珍贵的“味道”了。

我站在那里，手里拿着半个包子，望着窗外彻底沉沦的暮色，与渐次亮起的、冰冷而疏离的万家灯火，心中一片茫然。

潜龙终于决心涉水，鳞爪已现，野心勃勃。然而，在它跃入那未知的深水之前，它似乎已经，迷失了来时的路，忘却了岸上的风，与最初滋养它的，那片泥土的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