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三点，阳光透过云峰商务中心三十八层的落地窗，在姚慧的办公桌上投下一片亮斑。

苏明明坐在对面的会客椅上，后背挺得笔直，双手却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摩挲。

那是他穿保安制服时养成的习惯，总觉得这样能显得精神些。

“苏师傅，”姚慧的指甲在平板电脑上轻轻点了点，屏幕上是新的人事规范文件，“咱们这栋楼的甲方刚发了通知，安保团队要年轻化、标准化。你看这两条：年龄45岁以下，身高170公分以上。”

苏明明咽了一下口水，声音紧张：“姚经理，我46，就超了一岁；身高169，差一公分……能不能通融下？我在这儿干了两年，楼里哪家公司几点下班、哪个楼层的打印机常卡纸，我都门儿清。”

姚慧抬眼看他，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眼底的公式化：“苏师傅，这是甲方的死规定，上周刚开完会强调的。你也知道，咱们这楼里都是金融公司，甲方对安保要求特别严，说是形象也要匹配高端办公环境。”

“形象……”苏明明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，嘴角扯出个苦笑，“我每天巡逻八小时，帮客户搬过几十箱文件，暴雨天守在车库帮人推车，这些都不算吗？”

“这些当然算你的工作成绩。”姚慧从抽屉里拿出辞退协议，“但规定就是规定。我给你申请了额外补助，算下来是四个月工资，比劳动法规定的多。下周新保安就到岗，这几天你把手头的事交接下。”

苏明明捏着协议的手指泛白，纸上的“乙方因不符合甲方岗位要求，双方协商解除劳动合同”刺得他眼睛疼。

他在这栋写字楼当保安两年，见证了楼里公司的起起落落，连保洁阿姨都知道他能背出所有消防通道的位置，可到头来，抵不过“年龄差一岁、身高差一公分”。

“姚经理，我女儿还在读大学，我老婆……”他想说什么，又咽了回去。

说这些有什么用呢？谁会在乎一个中年保安的难处。

“抱歉，苏师傅。”姚慧的语气软了些，却依旧没松口，“我帮你留意了别的项目，不过大多也有年龄限制。实在不行，你看看小区保安？那边要求可能松点。”

“这协议我拿回家看看！”苏明明不等姚慧回话，拿着协议就走。

走出三十八层电梯时，他觉得双腿像灌了铅。

这栋他每天巡逻无数次的写字楼，突然变得无比陌生。

推开家门，李丹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，看到他回来，眼皮都没抬：“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？又被队长罚了？”

苏明明把协议扔在茶几上，闷声闷气地说：“我被辞退了。”

李丹终于抬头，眼神里却没什么意外，反而带着点“果然如此”的嘲讽：“我就知道你干不长。写字楼保安多体面啊，你也配？前几年工厂倒闭，你说年纪大了不好找活，我让你去考个保安证，现在倒好，连保安都当不了，你还有什么用？”

“是甲方改了规定，要年轻的、高的！”苏明明的火气蹭地冒了上来，“我在那儿干得好好的，客户都认识我！”

“客户认识你能当饭吃？”李丹站起来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，“人家老王跟你同岁，在建材市场扛大包，一天能挣三百！你呢？一个月四千块死工资，连女儿的生活费都快不够了！我跟着你住了十年公租房，你看看隔壁小吴，人家老公都买房了！”

“我没努力吗？”苏明明红了眼，“我每天起早贪黑，值夜班的时候眼睛都不敢闭，我容易吗？现在工作没了，你不安慰我就算了，还在这儿骂我！”

“安慰你？我安慰你谁来安慰我？”李丹的声音陡然拔高，“我受够了这种看不到头的日子！苏明明，离婚！这日子没法过了！”

“离婚就离婚！”苏明明也被激怒了，“我早就受够你这副嫌贫爱富的嘴脸了！”

第二天一早，两人揣着户口本去了民政局。

从门口出来时，李丹拿着离婚证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一辆出租车，留下苏明明一个人站在路边，手里捏着那本红色的小本子，像捏着一块烙铁。

苏明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，从城东走到了江边的大桥。

深秋的风卷着江水的潮气，吹得他瑟瑟发抖。

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，望着桥下奔腾的江水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。